《第二部 第六章》

“你给我道喜吧,昨天我把科罗塔耶娃搞到手了。你还说成不了事呢。不,老弟,要是我盯上了哪个娘们,你就放心吧,我准能……”法伊洛接着说了一句不堪入耳的脏话。

保尔感到神经一阵震颤——这是他极端愤怒的征兆。科罗塔耶娃是专区党委的妇女部长。她和保尔是同时调到这里来的。共事期间他们成了好朋友。她是个大家都愿意接近的党员,对每一个妇女,对每一个向她求助或请教的人,她都热情接待,体贴关怀。科罗塔耶娃受到专区委员会工作人员的普遍尊敬。她还没有结婚。法伊洛讲的无疑就是她。

“法伊洛,你没撒谎吗?她可不像是那种人。”

“我撒谎?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比她强的我也搞到过。这得有本事。一个娘们一个样,要用不同手段来对付。有的当天就能弄到手,这样的当然是不值钱的货。有的得追上一个月。要紧的是要会打攻心战。干什么都有一套专门的办法。老弟,这可是一门高深的学问!我在这方面是个专家。哈——哈——哈——哈……”

法伊洛自鸣得意,兴奋得连气都喘不过来了。一小群听众怂恿他往下讲,他们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细节。

保尔站起身来,攥紧了拳头,他觉得心在急剧地跳动。

“像科罗塔耶娃这样的女人,你想碰运气,轻而易举就搞到手,那是白日做梦,可是把她放过去,我又不甘心,何况我跟格里博夫还打了一箱葡萄酒的赌。于是我就开始运用战术。假装顺便走进她屋里,去了一回,又一回。一看,不行,她尽给我白眼。外面对我有不少流言蜚语,说不定已经传到她耳朵里去了……一句话,侧击是失败了。于是我就迂回,迂回。哈——哈!……你明白吗,我跟她说,我打过仗,杀过不少人,到处流浪,吃足了苦头,可是连个可心的女人都没给自己找到。现在我的日子就像一只孤苦伶仃的狗,没人体贴我,没人问寒问暖……我就这么胡诌瞎编,一个劲地诉苦。

一句话,抓住她的弱点进攻。我在她身上可下了不少功夫。有一阵子我想,见他妈的鬼去吧,演这种滑稽戏,不干了!但是事关原则呀,为了原则,我不能放过她……最后总算弄到手了。老天不负苦心人——没想到我碰上的不是个婆娘,竟是个黄花闺女。哈——哈!……嘿,太有意思了!”

法伊洛还在把他的下流故事讲下去。

保尔不记得是怎么一下子冲到法伊洛跟前的。

“畜生!”他大喝一声。

“你骂谁?偷听别人的谈话,你才是畜生!”

保尔大概又说了句什么,法伊洛伸手揪住他的前襟:“你竟敢这样侮辱我?!”

说着,他就给了保尔一拳。他是喝醉了的。

保尔操起一张柞木凳子,一下就把法伊洛打倒在地。保尔衣袋里没有带枪,法伊洛才算拣了一条命。

于是,就发生了这样的荒唐事:在预定动身去克里木的那天,保尔不得不出席党的法庭。

党组织的全体成员都到市剧院来了。宣传鼓动部里发生的事件使与会者很愤慨,审判发展成为一场关于生活道德问题的激烈辩论。日常生活准则、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党的伦理道德等问题成了辩论的中心,审理的案件反而退居次要的地位。这个案件只是一个信号。法伊洛在法庭上非常放肆,他厚颜无耻地摆出一副笑脸,说什么这个案件人民法院会审理清楚的,柯察金打破他的头,应该判处强制劳动。向他提出的问题,他一概拒绝回答。

“怎么,你们想拿我这件事当做谈笑的资料吗?对不起。你们愿意给我加什么罪名就加吧。至于那帮娘们对我有那么大的火,道理很简单,那是因为平时我根本不答理她们。那件事不过是小事一桩,连个鸡蛋壳都不值。要是在一九一八年,我会按自己的办法跟柯察金这个疯子算帐的。现在没有我,你们也可以处理。”法伊洛说罢,扬长而去。

当主席要保尔谈谈冲突经过的时候,他讲得很平静,但是可以感觉得出来,他是在竭力克制自己。

“大家在这里议论的这件事所以会发生,是因为我没能控制住自己。以前我做工作,用拳头用得多,动脑子动得少,不过这样的时候早就过去了。这次又出了岔子,在我清醒过来之前,法伊洛的脑袋已经挨了一下子。最近几年,这是我仅有的一次暴露出游击作风。说实在的,虽然他挨打是罪有应得,但我谴责自己的这种举动。法伊洛这种人是我们共产党的生活中的一个丑恶现象。我不明白,一个革命者、共产党员,怎么可以同时又是一个下流的畜生和恶棍,我永远也不能同这种现象妥协。这次事件迫使我们讨论生活道德问题,这是整个事件中唯一的积极方面。”

参加会议的党员以压倒多数通过决议,把法伊洛开除出党。格里博夫由于提供假证词,受到警告和严厉申斥处分。其余参加那次谈话的人都承认了错误,受到了批评。

卫生处长巴尔捷利克介绍了保尔的神经状况。党的检察员建议给保尔申斥处分,由于大会的强烈反对,他撤回了这个建议。保尔被宣布无罪。

几天以后,列车把保尔载往哈尔科夫。经他再三请求,专区党委同意把他的组织关系转到乌克兰共青团中央委员会,由那里分配工作。他拿到一个不坏的鉴定,就动身了。阿基姆是中央委员会书记之一。保尔去见他,把全部情况向他做了汇报。

阿基姆看了鉴定,见到在“对党无限忠诚”后面写着:“具有党员应有的毅力,只是在极少的情况下表现暴躁,不能自持,其原因是神经系统受过严重损伤”。

“保夫鲁沙,在这份很好的鉴定上,到底还是给你写上了这么一条。你别放在心上,神经很健全的人,有时也难免发生这类事情。到南方去吧,恢复恢复精力。等你回来的时候,咱们再研究你到什么地方去工作。”

阿基姆紧紧握住了保尔的手。

保尔到了中央委员会的“公社战士”疗养院。花园里有玫瑰花坛,银光闪耀的喷水池,爬满葡萄藤的建筑物。疗养员穿着白色疗养服或者游泳衣。一个年轻的女医生登记了他的姓名,把他领到拐角上的一座房子里。房间很宽敞,床上铺着洁白耀眼的床单,到处一尘不染,寂静异常。保尔到浴室洗去旅途的劳顿,换了衣服,径直朝海滨跑去。

眼前是深蓝色的大海,它庄严而宁静,像光滑的大理石一样,伸向目力所及的远方,消失在一片淡蓝色的轻烟之中;熔化了的太阳照在海面上,反射出一片火焰般的金光。远处,透过晨雾,隐约显现出群山的轮廓。他深深地吸着爽心清肺的海风,眼睛凝视着伟大而安宁的沧海,久久不愿移开。

懒洋洋的波浪亲昵地爬到脚下,舐着海岸金色的沙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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