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人三传 米开朗琪罗传 下编 舍弃 二 信仰》

不久,孩子诞生了。第一个名字题做博纳罗托,生于一五五四年。这是依着米氏的意思;——第二个名字题做米开朗琪罗,生于一五五五年。但这个生下不久便夭亡了。而那个老叔,于一五五六年邀请年轻夫妇到罗马去,他一直参与着家庭中的欢乐与忧苦,但从不答应他的家族去顾问他的事情,也不许他们关切他的健康。

在他和家庭的关系之外,米开朗琪罗亦不少著名的、高贵的朋友。我们应当把他的一生分作几个时期。在这长久的一生中,我们看到他孤独与荒漠的时期,但也有若干充满着友谊的时期。一五一五年左右,在罗马,有一群翡冷翠人,自由的、生气蓬勃的人:多梅尼科·博宁塞尼、利奥那多·塞拉约、乔凡尼·斯佩蒂亚雷、巴尔托洛梅奥·韦拉扎诺、乔凡尼·杰莱西、卡尼贾尼等。——这是他第一期的朋友。以后,在克雷芒七世治下,弗朗切斯科·贝尔尼与皮翁博一群有思想的人物。皮翁博是一个忠诚的但亦是危险的朋友,是他把一切关于米开朗琪罗的流言报告给他听,亦是他罗织成他对于拉斐尔派的仇恨。——更后,在维多利亚·科隆娜的时代,尤其是卢伊吉·德尔·里乔的一般人,他是翡冷翠的一个商人,在银钱的事情上时常作他的顾问,是他最亲密的一个朋友。在他那里,米氏遇见多纳托·贾诺蒂、音乐家阿尔卡德尔特与美丽的切基诺。他们都一样爱好吟咏,爱好音乐,爱尝异味。也是为了里乔因切基诺死后的悲伤,米氏写了四十八首悼诗;而里乔收到每一首悼诗时,寄给米氏许多鲇鱼、香菌、甜瓜、雉鸠……——在他死后(一五四六年),米开朗琪罗差不多没有朋友,只有信徒了:瓦萨里、孔迪维、达涅尔·特·沃尔泰雷、布隆齐诺、莱奥内·莱奥尼、贝韦努托·切利尼等。他感应他们一种热烈的求知欲;他表示对他们的动人的情感。虽然他性情很粗野,但要把他认作一个如贝多芬般的粗犷的乡人却是完全错误的。他是意大利的一个贵族,学问渊博,阀阅世家。从他青年时在圣马可花园中和洛伦佐·梅迪契等厮混在一起的时节起,他和意大利可以算作最高贵的诸侯、亲王、主教、由于他在教皇宫内的职位和他的宗教思想的伟大,米氏和教会中的高级人物有特别的交谊。文人、他亦认识当时有名的史家兼爱国主义者马基雅弗利。艺术家都有交往。在艺术界中,他的朋友当然是最少了。但他暮年却有不少信徒崇奉他,环绕着他。对于大半的艺术家他都没有好感。他和达·芬奇、佩鲁吉诺、弗朗奇亚、西尼奥雷利、拉斐尔、布拉曼特、桑迦罗们皆有深切的怨恨。一五一七年六月三十日雅各布·桑索维诺写信给他说:“你从没有说过任何人的好话。”但一五二四年时,米氏却为他尽了很大的力;他也为别人帮了不少忙;但他的天才太热烈了,他不能在他的理想之外,更爱别一个理想;而且他亦太真诚了,他不能对于他全然不爱的东西假装爱。但当一五四五年提香来罗马访问时,他却十分客气。——然而,虽然那时的艺术界非常令人艳羡,他宁愿和文人与实际行动者交往。他和诗人弗朗切斯科·贝尔尼在思想上齐名;他们两人唱和甚多,充满着友谊与戏谑的诗,贝尔尼极称颂米开朗琪罗,称之为“柏拉图第二”;他和别的诗人们说:“静着罢,你们这般和谐的工具!你们说的是文辞,惟有他是言之有物。”他和瓦尔基通信;和卢伊吉·德尔·里乔与多纳托·贾诺蒂们唱和。人们搜罗他关于艺术的谈话和深刻的见解,还有没有人能和他相比的关于但丁的认识。一个罗马贵妇于文字中说,在他愿意的时候,他是“一个温文尔雅、婉转动人的君子,在欧洲罕见的人品”。多娜·阿真蒂娜·马拉斯皮娜,一五一六年间事。在贾诺蒂与弗朗西斯科·特·奥兰达的笔记中,可以看出他的周到的礼貌与交际的习惯。在他若干致亲王们的信中,尤其是一五四六年四月二十六日他给弗朗西斯一世的那封信。更可证明他很易做成一个纯粹的宫臣。社会从未逃避他:却是他常常躲避社会;要度一种胜利的生活完全在他自己。他之于意大利,无异是整个民族天才的化身。在他生涯的终局,已是文艺复兴期遗下的最后的巨星,他是文艺复兴的代表,整个世纪的光荣都是属于他的。不独是艺术家们认他是一个超自然的人。孔迪维在他的《米开朗琪罗传》中,开始便说:“自从神赐我恩宠,不独认我配拜见米开朗琪罗,惟一的雕塑家与画家,——这是我所不敢大胆希冀的,——而且许我恭聆他的谈吐,领受他的真情与信心的时候起,为表示我对于这件恩德的感激起见,我试着把他生命中值得赞颂的材料收集起来,使别人对于这样一个伟大的人物有所景仰,作为榜样。”即是王公大臣亦在他的威望之前低首。弗朗西斯一世与卡特琳纳·特·梅迪契向他致敬。一五四六年,弗朗西斯一世写信给他;一五五九年,卡特琳纳·特·梅迪契写信给他。她信中说“和全世界的人一起知道他在这个世纪中比任何人都卓越”,所以要请他雕一个亨利二世骑在马上的像,或至少作一幅素描。科斯梅·特·梅迪契要任命他为贵族院议员;一五五二年间事,米开朗琪罗置之不答:——使科斯梅大公大为不悦。而当他到罗马的时候,又以贵族的礼款待他,请他坐在他旁边,和他亲密地谈话。一五六○年十一月间事。科斯梅的儿子,弗朗切斯科·特·梅迪契,帽子握在手中,“向这一个旷世的伟人表示无限的敬意”。一五六一年十月。人家对于“他崇高的道德”和对他的天才一般尊敬。瓦萨里记载。他的老年所受的光荣和歌德与雨果相仿。但他是另一种人物。他既没有歌德般成为妇孺皆知的渴望,亦没有雨果般对于已成法统的尊重。他蔑视光荣,蔑视社会;他的侍奉教皇,只是“被迫的”。而且他还公然说即是教皇,在谈话时,有时也使他厌恶,“虽然我们命令他,他不高兴时也不大会去”。见弗朗西斯科·特·奥兰达著:《绘画语录》。

“当一个人这样的由天性与教育变得憎恨礼仪、蔑视矫伪时,更无适合他的生活方式了。如果他不向你要求任何事物,不追求你的集团,为何要去追求他的呢?为何要把这些无聊的事情去和他的远离世界的性格纠缠不清呢?不想满足自己的天才而只求取悦于俗物的人,决不是一个高卓之士。”见弗朗西斯科·特·奥兰达著:《绘画语录》。

因此他和社会只有必不可免的交接,或是灵智的关系。他不使人家参透他的亲切生活;那些教皇、权贵、文人、艺术家,在他的生活中占据极小的地位。但和他们之中的一小部分却具有真实的好感,只是他的友谊难得持久。他爱他的朋友,对他们很宽宏;但他的强项、他的傲慢、他的猜忌,时常把他最忠诚的朋友变作最凶狠的仇敌。他有一天写了这一封美丽而悲痛的信:“可怜的负心人在天性上是这样的:如果你在他患难中救助他,他说你给予他的他早已先行给予你了。假若你给他工作表示你对他的关心,他说你不得不委托他做这件工作,因为你自己不会做。他所受到的恩德,他说是施恩的人不得不如此。而如果他所受到的恩惠是那么明显为他无法否认时,他将一直等到那个施恩者做了一件显然的错事;那时,负心人找到了借口可以说他坏话,而且把他一切感恩的义务卸掉了。——人家对我老是如此;可是没有一个艺术家来要求我而我不给他若干好处的;并且出于我的真心。以后,他们把我古怪的脾气或是癫狂作为借口,说我是疯了,是错了;于是他们诬蔑我,毁谤我;——这是一切善人所得的酬报。”一五二四年正月二十六日致皮耶罗·贡蒂书。

在他自己家里,他有相当忠诚的助手,但大半是庸碌的。人家猜疑他故意选择庸碌的,为只要他们成为柔顺的工具,而不是合作的艺术家,——这也是合理的。但据孔迪维说:“许多人说他不愿教练他的助手们,这是不确的:相反,他正极愿教导他们。不幸他的助手不是低能的便是无恒的,后者在经过了几个月的训练之后,往往夜郎自大,以为是大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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