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里安的盲眼

马里安是一只幸运的非洲雄狮的名字，它今年整整五十岁，从它３岁时自德国来到喀布尔动物园，至今已经４７年了。之所以说它幸运，是因为４７年前那些来动物园看它的孩子们都已经老了，更有的早已战死或饿死，而它尽管被炸瞎了双眼，但毕竟还活着。那是六年前一个疯狂的早晨，两支游击队在喀布尔发生激战，街头枪声响成一片。四十多年里，马里安听惯了这种声音，所以它也就跟没事儿似的继续呼呼大睡。一群极度亢奋的游击队员来到它的笼子前，其中一位英雄讪笑一只狮子居然这样慵懒颓废，就爬进笼子里，以拔它的胡须来羞辱它。马里安当然不能忍受这样的羞辱，一爪了要了对方的命……第二天，英雄的胞弟前来报复，向笼子里投了三枚手雷，马里安瞎了。

在马里安瞎了的第二年，喀布尔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妇女必须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男人必须留胡须，所有的电视机全部被砸烂，电影院更是像坟场一样寂静，录局如果发现谁在家里用电脑上网，抓住就当场处死……当然，这一切马里安看不到，但没人怀疑它能感觉到，首先它能听出笼子外面来看它的人越来越少，后来它就开始食不果腹，再后来当局干脆宣布不再养活它们这些供人观赏的无用的家伙，大象、老虎先后死去──要不怎么说马里安幸运呢──正在它奄奄待毙时，北方联盟在Ｂ－５２轰炸机的配合下开进了喀布尔，马里安从他们那里得到了食物。

现在，马里安又成了明星，许多人专程来看它，尽管它那么苍老，那么孱弱，但人们对它充满了敬畏，这不仅因为它是一只狮子，更因为它还是一位长者，它的寿命与阿富汉人的平均寿命相当──感谢真主，这真是个奇迹……

这个故事是我在报纸上看到的，旁边还配有马里安的照片，它蹲坐着，睁着两只黑洞洞的眼睛，让人毛骨悚然。次日，还是在这张报纸上，我又读到一个喀布尔少年写下的诗歌：“在我们国家没有老去，因为所有人都在迈向死亡，这样的情形要维持多久？我的心中热血沸腾。即使我将要走向绞架，我也会继续写下我的诗句……”我坚信这个孩子一定去动物园看过马里安，我甚至坚信他们之间曾经交谈过，他曾注视马里安那双黑洞洞的眼睛，正是它们使它如此绝望并在绝望后感受到了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