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薄云》

①本回写源氏三十一岁冬天至三十二岁秋夭之事。

转瞬之间,秋尽冬来,大堰河畔的邸宅里越发冷落萧条,明石姬母女寂寞无聊,空度岁月。源氏公子劝道:“在这里到底过不下去,不如迁居到我近旁来吧。”但明石姬想:“迁居到那边去,生怕‘轗轲多苦辛②。若在那边彻底看透了他那薄情的心,我就会大失所望。这时真所谓‘再来哭诉有何言’③了。”因此踌躇不决。源氏公子便和她婉言商量:“既然如此,这孩子长住在此终非善策。我正在安排她的前程,如果任她埋没在此,岂不委屈了她?那边紫夫人早已闻知你有这孩子,常想看看她。让她暂时到那边去,和紫夫人熟了些,我想公开地替她举行隆重的穿裙仪式。”明石姬早已担心公子作此打算,如今闻言,更觉痛心,答道:“她虽然变成了贵人的女儿,身分抬高了,但倘知道实情的人把风声泄露出去,这事情反而不妙。”她总不肯放手。源氏公子说:“你这话也说得有理。但紫夫人这边的事,你尽可放心。她出嫁多年,不曾生过一男半女,常叹身边寂寞。她生性喜欢孩子。象前斋宫那样年纪很大的女孩,她也强要当作女儿疼爱她。何况你这个无疵无瑕的小宝贝,她岂肯轻易舍弃?”便向她叙述紫姬的品性如何善良。明石姬听了,想道:“以前约略听到世人传说:这源氏公子东钻西营,拈花惹草,不知要遇到怎样的人才能安定。原来其人就是这紫姬,他已经死心塌地地奉她为正夫人了,可见他们的宿缘不浅。而这位夫人的品性比别人更加优越,也可想而知了,象我这样微不足数的人,当然不能和她并肩争宠。如果贸然迁居东院,参与其列,岂不被她耻笑?我身利害,且不计较,倒是这孩子来日方长,恐怕将来终须靠她照拂。如此说来,还不如趁这无知无识的童稚之年把她让给了她吧。”既而又想:“倘若这孩子离开了我,我不知要怎样挂念她。而且寂寞无聊之时无以慰情,教我如何度日?这孩子一去,更有何物可以引逗公子偶尔降临呢?”她左思右想,方寸迷乱,但觉此身忧患无穷。

②古歌:“地僻君难到,迁地以待君。待君君不来,轗轲多苦辛。”见《后撰集》。

③古歌:“痛数薄情终不改,再来哭诉有何言?”见《拾遗集》。

尼姑母夫人是个深思远虑的人,对女儿说道:“你这种顾虑毫无道理!你今后见不到这孩子,也许痛苦甚多,但你应该为这孩子的利益着想。公子定是再三考虑之后才对你宣说的。你只管信赖他,将孩子送过去吧。你看:皇帝的儿子,也根据母亲的身分而有高下之别。就象这位源氏内大臣,人品虽然盖世无双,但终于降为臣籍,不得身为亲王,只能当个朝廷命官。何以故?只因他的外公——已故的按察大纳言——官位比别的女御的父亲低一级,所以他母亲只能当个更衣,而他就被人称为更衣生的皇子。差别就在于此啊!皇帝的儿子尚且如此,何况一般臣下,更不可相提并论了。再就一般家庭而言,同是亲王或大臣的女儿,但倘这亲王或大臣官位较低,这女儿又非正夫人,她所生之子女就为人所轻视,父亲对这子女的待遇也就不同。何况我们这种人家,如果公子的别的夫人中有一个身分高于我们的人生了子女,那么我们这孩子就全被压倒了。再说,凡女子不论身分高下,能得双亲重视,便是受人尊敬的起因。这孩子的穿裙仪式,倘由我们举行,即使尽心竭力,在这深山僻处有何体面可言?终不如完全交给他们,看他们如何排场。”她把女儿教训了一番之后,又与见解高明之人商量,再请算命先生卜筮,都说送二条院大吉。明石姬的心也就软下来了。

源氏内大臣虽为小女公子作此打算,但也深恐明石姬心情不快,所以并不强请。他写信去问:“穿裙仪式之事,应如何举行?”明石姬复道:“想来想去,教她住在我这一无可取的人身边,对她的前程终是不利的。然而教她参与贵人之列,又恐被人耻笑。……”源氏内大臣看了这回信,很可怜她,但也无可奈何。

就选定了一个黄道吉日,悄悄地命人准备一切应有事宜。明石姬到底舍不得放弃这孩子;但念孩子的前程要紧,也只得忍受痛苦。不但孩子而已,乳母也非同去不可。多年以来,她与这乳母晨昏相伴,忧愁之日,寂寞之时,全靠二人互相慰藉。如今这乳母也走了,她更形孤单,安得不伤心痛哭?乳母安慰她道:“这也是前定之事。我因意外之缘,幸得侍奉左右。多年以来,常感盛情,念念不忘,岂料有分手之日?虽然今后会面机会甚多,但一旦离去左右,前往逢迎素不相识之人,心中好生不安呵!”说着也哭起来了。

过不多天,已是严冬腊月,霰雪纷飞。明石姬更觉孤寂。她想起此身忧患频仍,异乎常人,不禁悲伤叹息。她比平常更加疼爱这小宝贝了。有一天大雪竟日,次日早晨,积雪满院。她平日难得到檐前闲坐,这一天回思往事,预想将来,偶尔来到檐前,坐眺池面冰雪。她身上穿着好几层柔软的白色衣衫,对景沉思,姿态娴雅。试看那鬟髻和背影,无论何等身分高贵的女子,其美貌也不过如此。她举起手来揩拭眼泪,叹道:“今后再逢着这样的日子,更不知何等凄凉也!”便娇声哭泣起来。继而吟道:

“深山雪满无晴日,

鱼雁盼随足迹来。”

乳母哭泣着安慰她道:

“深山雪满人孤寂,

意气相投信自通。”

到了这雪渐渐融解之时,源氏公子来了。若是平日,公子驾临不胜欢迎。但想起了他今天所为何来,便觉心如刀割。明石姬固然知道此事并非别人强迫她做,全是出于自己心愿。如果自己断然拒绝,别人决不勉强。她深悔做错了事。但今天再拒绝,未免太轻率了。源氏公子看见这孩子娇痴可爱地坐在母亲膝前,觉得自己与明石姬之间宿缘非浅!这孩子今年春天开始蓄发,现已长得象尼姑的短发一般,茸茸地挂到肩上,非常美丽。相貌端正,眉目清秀,更不必说了。源氏公子推想做母亲的把这孩子送给别人之后悲伤悬念之情,觉得异常对不起明石姬,便对她反复说明自己的用意,多方安慰。明石姬答道:“但愿不把她看作微贱之人的女儿,好好地抚育她……”说到这里,忍不住流下泪来。

小女公子还不识甘苦,只管催促快快上车。母亲亲自抱了她来到车子旁边,她拉住了母亲的衣袖,咿咿哑哑地娇声喊道:“妈妈也上来!”明石姬肝肠断绝,吟道:

“小松自有参天日,

别后何时见丽姿?”

未曾吟毕,已经泣不成声。源氏公子对她深感同情,觉得此事的确使她痛苦,便安慰她道:

“翠叶柔条根根柢,

千秋永伴武隈松。①

但请徐徐等待。”明石姬也觉得此言甚是,心情稍安,然而终于悲伤不堪。乳母和一个叫做少将的上级侍女,拿着佩刀和天儿②与小女公子同乘。其他几个相貌美好的青年侍女和女童,另乘车子相送。源氏公子一路上纪念留在邸内的明石姬,痛感自身犯了何等深重的罪恶!

①武隈地方,以产夫妇松(双松并生者)著名。此诗以夫妇松喻自己及明石姬,并谓不久迎接她去同居。

②天儿是一种布娃娃,小儿带在身边,认为可以避凶灾。

到达二条院时,天色已黑。车子赶近殿前,那些乡村里出来的侍女们,看见灯烛辉煌,繁华热闹,气象迥异他处,觉得到这里来当差有些不惯呢。源氏公子派定向西的一间为小女公子的居室,内有特殊设备,小型的器具布置得异常美观,西边廊房靠北的一间,是乳母的居室。小女公子在途中睡着了。抱她下车时并不哭泣。侍女们带她到紫夫人房中,给她吃些饼饵。她渐渐发觉四周景象不同,又不见了母亲,便向各处寻找,脸上显出要哭的模样。紫夫人便喊乳母过来安慰她。

源氏公子想起山中大堰邸内的明石姬,失去了孩子之后何等寂寞,觉得很对她不起。但见紫姬朝夜爱抚这孩子,又觉十分如意称心。所可惜者,这孩子不是她亲生的。倘是亲生,外人便无可非议。这真是美中不足了。小女公子初来的几天内,有时啼啼哭哭,要找一向熟悉的人。但这孩子本性温和驯良,对紫姬十分亲昵,因此紫姬很疼爱她,仿佛获得了一件宝贝。她终日抱她,逗引她。那乳母便自然而然地和夫人熟悉起来。他们又另外物色一个身分高贵而有乳的人,相帮哺育这孩子。

小女公子的穿裙仪式,虽未特别准备,但也十分讲究。按照小女公子身材做的服装和用具,小巧玲珑,竟象玩偶游戏,非常可爱。当天贺客甚多,但因平日亦常车马盈门,所以并不特别惹人注目。只是小女公子的裙带,象背带那样通过双肩在胸前打了一个结,样子比以前更加美丽了。

大堰邸内的人,怀念小女公子,终无已时。明石姬越发痛悔自己的错失了。尼姑母夫人那天虽然如此教训女儿,现在也不免常常流泪。但闻那边如此爱惜这小女公子,心中也自欢欣。小女公子身上,那边供奉周到,此间不须操心。只是备办了许多色彩非常华美的衣服,送给乳母以及小女公子贴身的众侍女。源氏公子想起:若久不去访,明石姬定会疑心:果如所料,从今我抛弃她了,因而更加恨我,这倒对她不起。于是在年内某日悄悄地前往访问了一次。邸内本已非常岑寂,再加失去了那朝夕宝爱的孩子,其悲伤可想而知。源氏公子想到这里,也觉得痛苦,因此不绝地去信慰问。紫姬如今也不甚妬恨明石姬了。看这可爱的孩子面上,饶恕了她的母亲。

不久岁历更新。天空明丽,二条院内万事如意,百福骈臻。各处殿宇,装饰得分外华丽。贺年客人络绎不绝。年辈较长的人,都在初七吃七菜粥①的节日赶来庆祝。门前车马若市。那些青年贵公子,个个无忧无虑,喜气洋洋。身分较次的人,心中虽有思虑,脸上怡然自得。看这光景,真可谓太平盛世。住在东院西殿里的花散里,日子也过得很舒服。众侍女及女童等的服装,也照顾得很周到,生涯十分丰裕。住在源氏公子近旁,自然便宜得多。公子每逢闲暇无事之时,常常散步过来和她会面。至于特地来此宿夜,则甚难得。但花散里性情谦恭温顺,她认为自己命中注定,对公子的缘分止于如此,所以心满意足地悠闲度日。因此源氏公子很放心,每逢四时佳节,对她待遇之丰厚,不亚于紫姬。上下诸人,都不敢看轻她。愿意伺候她的侍女也不少于紫姬。家臣也都不敢怠慢于她。境况之佳,也无可指摘了。

①七菜是指春天的七种菜,即芹菜、荠菜、鼠麯草、繁缕、佛座、芜菁、萝卜。正月初七把这七种菜剁碎后放入粥里,叫做七莱粥。当时认为吃了能治百病。

源氏公子时时挂念大堰邸内明石姬的寂寥,等到正月里公私诸事忙过以后,就前往访问。这一天他打扮得特别讲究:身穿表白里红的常礼服,里面是色泽华丽的衬衣,衣香熏得十分浓烈,向紫姬告别之时,正好映着绯红的夕阳,全身光彩绚赫。紫姬目送他出门时,不觉目眩心移。小女公子不知不识,拉住了父亲的裙裾,要跟他同去,竟想走出室外来。源氏公子站定了脚,心中可怜她。说了一番安抚她的话,然后信口唱着催马乐中“明朝一定可回来”①之句,出门而去。紫姬便叫侍女中将到廊房口去守候,等他出来时赠他一首诗:

“若无人系行舟住,

明日翘盼荡子归。”

中将吟时,音调十分流畅,源氏公子笑容可掬地答道:

“匆匆一泊明朝返,

不为伊人片刻留。”

小女公子听他们唱和,全然不懂,只管跳跳蹦蹦地戏耍。紫姬看了觉得非常可爱,对明石姬的醋意也消减了。她推想明石姬一定非常想念这孩子。倘使换了她自己,该是何等伤心呵!她对这孩子注视了一会,抱她到怀里,摸出自己那个莹洁可爱的乳房来,给她含在口中,以为戏耍。旁人看了觉得这光景真是有趣!侍女们互相告道:“夫人怎么没有生育?这孩子倘是自己生的,多好呢!”

①催马乐《樱人》全文:“(男唱)樱人樱人快停船,载我前往看岛田。我种岛田共十区,察看一遍就回来。明朝一定可回来。(女唱)口头说话是空言,明朝回来难上难。你在那边有妻房,明朝一定不回来,明朝一定不回来。”樱人是摇船的本地人。

大堰邸内,光景十分优裕。房屋形式也与众不同,别饶雅趣。加之明石姬的容颜举止,每次看见,都比上次优越。比较起身分高贵的女子来,实在并不逊色。源氏公子想:“她的品行倘若同别人一样,并无特别优越之处,我不会如此怜爱她。她父亲性行乖僻,确是一大憾事。至于女儿身分低下,又有何妨?”源氏公子每次来访,都只是匆匆一叙,常感不满。此次又是急忙归去,他觉得虽然相会,仍是痛苦,心中一直慨叹“好似梦中渡雀桥”①。身边正好有筝,源氏公子取了过来。想起了那年在明石浦上深夜合奏之事,便劝明石姬弹琵琶。明石姬同他合奏了一会。源氏公子深深赞叹她技巧的高明,觉得无瑕可指。奏罢之后,他就把小女公子的近况详细告诉她。

①古歌:“世间情爱本飘摇,好似梦中渡雀桥。渡过雀桥相见日,心头忧恨也难消。”见《河海抄》。

大堰邸原是个寂寞的居处。但源氏公子时时来此泊宿,有时也就在这里吃些点心或便饭。他来此时,对外往往借口赴佛堂或桂院,并不明言专诚来访。他对明石姬虽非过度迷恋,但也没有轻蔑之色,绝不把她当作一般人看待,足见对她的宠爱是与众不同的。明石姬也深知公子对她异常宠爱,所以她对公子并不作僭越的要求,但也不过分自卑,凡事不违背公子的欲愿,真可谓不亢不卑,恰到好处。明石姬早就听人说:源氏公子在身分高贵的女人家里,从来不如此开诚相待,总是趾高气扬的。因此她想:“我徜迁居东院,住在太接近公子的地方,倒反而与她们同化,难免受人种种侮辱。现在住在这里,虽然他来的次数不多,但总是特地为我而来,在我更有面子。”明石道人送女儿入京时虽然言语决绝,但毕竟也很挂念,不知公于对她们待遇如何,常常派使者来探问。听到了消息,有时忧伤叹息;但感到光荣、欢欣鼓舞之时亦复不少。

正在此时,太政大臣逝世了,这老大臣是天下之柱石,一旦殂落,皇上亦不胜悲叹。昔年暂时隐退,笼闭邸内,尚且引起朝中骚扰;何况今日与世长遗,悲伤之人自然甚多。源氏内大臣亦非常惋惜。以前一切政务均可依赖太政大臣主裁,内大臣甚是安闲。今后势必独任其艰,因此更增愁叹。冷泉帝年仅十四,然而稳重老成,似乎远在这年龄之上,躬亲政务,圣明善断,源氏内大臣颇可放心。然而太政大臣逝世之后,除了他自己以外,别无可托之后援人。谁能代他负此重任,而让他成遂出家修行之夙愿呢?想到这里,便觉太政大臣之早逝甚可痛心。因此大办追荐佛事,比太政大臣的子孙们办得更加隆重。又殷勤吊慰,多方照拂。

这一年世间疫疠流行。禁中屡次发生异兆,上下人心不安。天空也多怪变:日月星辰,常见异光,云霞运行,亦示凶兆。世间惊人之事甚多。各地天文、卜易专家纷纷上书申报,其中记载着种种教人吃惊的怪事。惟有源氏内大臣心中特别烦恼,认为此乃自身罪恶深重所致。

出家的藤壶母后于今年春初患病,到了三月里,病势十分沉重。冷泉帝行幸三条院,向母后问病。桐壶帝驾崩之时,冷泉帝还只五岁,尚未深解世事。如今母后病重,帝心异常忧虑,愁容满面。藤壶母后亦甚悲伤,对他言道:“我预知今年大限难逃。但也并不觉得特别痛苦,倘明言自知死期,深恐外人笑我故意装腔,所以并不额外多做功德。我早想入宫,从容地对你谈谈当年旧事。然而少有精神舒畅的日子,以致因循蹉跎,迄未如愿,实甚遗憾。”说时声音十分微弱。她今年三十七岁,然而还是青春盛年的模样,冷泉帝觉得非常可惜,心中更加悲伤了。便答道:“今年是母后应当万事谨慎小心的厄年①,孩儿听说母后近数月来玉体违和,甚是担心。然而并未特别多作法事,实甚后悔。”他心中异常痛苦,只得在此危急之际,大规模举行法事,以祈祷母后复健。源氏内大臣以前也只当作她所患的是寻常小病,不甚介意。现在也深为担忧了。冷泉帝因身分关系,未便勾留,不久告辞返宫,心中无限悲伤。

①古时迷信:女子十九、三十三、三十七岁为“厄年”,必遭灾难。

藤壶母后非常痛苦,说话也很困难,只是心中寻思:“此身因有宿世深缘,故在这世间享尽尊荣富贵,人莫能及。然而我心中无限痛苦,亦复世无其匹!冷泉帝做梦也不曾想到此种秘密,实在对他不起。唯有此恨,使我死不瞑目。海枯石烂,永无消解之一日了!”源氏内大臣为朝廷着想,太政大臣新丧,藤壶母后垂危,连遭不幸,实甚可悲。而想起了自己与藤壶母后的秘密私情,又觉无限伤心。于是尽心竭力,大办佛事,祈祷母后早日恢复健康。他对藤壶母后的恋情,年来久已断绝。想起了今生永无再续鸾胶之一日,心中非常悲痛。便走近病床前的帷屏旁边,向知情的侍女探询母后病状。母后身边的侍女,都是亲信之人,察知源氏内大臣衷情,便将母后近状详细奉告。又道:“近几月来,即使身体不适,礼佛诵经之事亦不间断。积劳既久,身体更形衰弱。近日橘子汁也绝不进口,看来已无希望了。”众侍女无不掩面而泣。藤壶母后命侍女传言道:“你恪守父皇遗命;为今上效忠,不遗余力。年来受惠甚多,我常思俟有良机,向你表达感谢之忧。静候至今,岂料病势沉重至此,遗憾在心,夫复何言!”源氏内大臣在帷屏外微闻声息,伤心之极,不能作答,只是吞声痛哭。自念心情何以如此脆弱,应该顾忌他人注目,振作起来。但又想起藤壶母后从前的美貌,世间一般人见了也不胜怜惜。岂料如今即将香消玉殒,无法挽留,真乃抱恨终天之事!终于收泪答道:“驽钝之材,诚不足道。惟受命以来,竭力效忠,不敢怠慢。月前太政大臣遽尔逝世,此后身荷政务重任,益增惶恐。岂料母后今又患病,更觉心乱如麻。深恐此身亦不能久居人世也。”在这期间,藤壶母后就象油干火绝一般悄悄地断气了。源氏内大臣的悲伤不可言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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