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邓小平复出后第一次出访

1978年1月，我陪同邓小平副总理对缅甸进行为期六天的正式友好访问。这次访问成为中缅友好关系史上一座新的里程碑。

在上世纪70年代我国同东南亚国家建交的过程中，由于周恩来总理病重，邓小平曾多次出面主持接待这些国家的领导人和其他代表团，当时作为翻译的我有很多机会见到他。我印象最深的是，他同外国领导人谈话时，很快就能抓住要领，以简洁的语言，表达出深刻的思想，解决问题的方式果断明了，是一位举重若轻的优秀外交家。

在邓小平同志恢复工作不久，1977年9月缅甸总统吴奈温顺道访华时，他出面主持欢迎宴会和会谈。9月19日下午，陪同吴奈温访华的缅甸外长吴拉蓬约我“聊天”，主要就邓小平访问缅甸问题进行了试探。我当即向上反映。当晚在吴奈温的答谢宴会上，吴奈温在祝酒词中表示期待着在缅甸欢迎和接待中国领导人，邓小平在祝酒词中也表示欢迎吴奈温今后在方便的时候，再次到中国来访问或休息。在宴会上，邓小平和吴奈温谈了两国领导人互访问题，邓小平访问缅甸就基本确定了。

由于1978年1月邓小平副总理访问缅甸是文革结束以后我国主要领导人首次出访，确实如外电评论所说：“是有历史意义的”。邓小平以缅甸为出访的第一个国家，体现了中缅的传统友好关系。陪同访问的有外交部副部长韩念龙、邓小平秘书王瑞林等同志。1月26日离开北京时，到机场送行的党和国家领导人为数之多是少有的，邓大姐见到我，和我亲切握手，要我向吴奈温等缅甸领导人转达她的问候。耿飚同我握手时笑着说：“你现在是缅甸通。”

邓小平副总理一行乘坐空军三叉戟专机,在飞机上吃午饭。午饭后警卫张宝忠要给邓小平送书和眼镜去，我看了一眼，书名是《昨天的战争》。几小时后，我们于仰光时间下午3时到达仰光机场。1月27日上午9时，邓小平在吴貌貌卡总理陪同下到昂山墓献花圈，然后去大金塔参观。根据缅甸的习惯，任何人到佛塔朝拜都要脱鞋和脱袜。但缅方给予邓小平特殊照顾，只脱鞋，不脱袜。我方警卫又给邓小平加穿了一双袜。在大金塔，邓小平题了词：“中缅两国人民世世代代友好下去！”在绕塔一周参观后，邓小平到一口大钟前，用木棒敲了三下，祝愿中缅友好万古长青。

当天上午10时，邓小平从大金塔直接去总统府新楼同吴奈温会谈，缅方除山友将军、吴貌貌卡外，缅甸社会主义纲领党副总书记吴当基等也参加会谈。邓小平向吴奈温通报了中国国内情况，并就当时一些重大国际问题同吴奈温交换了意见，双方观点比较一致。

午饭后，缅甸外交部政治司长吴苏莱约见我，告以吴奈温考虑让邓小平多休息一会，建议把当天下午拜会山友将军的时间从原定的3时往后推迟一些。我当即去找邓小平的秘书王瑞林，王瑞林要我直接去请示邓小平。我进入邓小平所住的房间，邓小平正躺在床上的帐子里看书。我就把缅方的意见向他报告，他同意把拜会时间改为下午4时，并说：“以后这类事情你定了就行。”我当即答复了缅方。

当晚吴貌貌卡总理在总统府草坪上举行盛大国宴，欢迎邓小平。在这次宴会上有一件小事给我印象很深。在主桌上，国务委员貌貌博士向邓小平提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问题：外国记者报道邓小平喜欢穿浅色袜子，是否如此？而邓小平的答复更出乎我的意料，他说：“你可以看。”这时我们一看，邓小平果然穿的是浅色袜子，貌貌博士不禁大笑，宴会气氛更加活跃。貌貌又问，听说邓小平以前在部队担任司令时，李先念任副司令，是否如此？邓小平说：那时我在一个野战军任政委，刘伯承同志是司令，李先念同志任副司令员。

1月28日上午，邓小平在吴貌貌卡陪同下，在仰光参观了缅甸珠宝交易会，在交易会受到第二工业部兼矿业部长貌丘上校等的迎接。在交易会参观了缅甸出产的各种宝石、珍珠及其制成品和宝石原料等。从交易会又去缅甸制药厂参观，在制药厂受到第一工业部长丁瑞上校等的迎接。邓小平观看了从活毒蛇挤取毒汁的表演。工厂将毒汁注射在马身上，将马血抽出，即成为能治毒蛇咬伤的血清。缅甸多蛇，每年都有不少人被蛇咬伤，这种血清很有用处。

当天下午3时，邓小平在吴貌貌卡和吴拉蓬外长的陪同下，乘坐缅方f28型专机从仰光飞往若开邦首府山道威，在山道威机场受到缅甸西部军区司令、纲领党若开邦党委主席敏贡上校和当地群众的热烈欢迎。随后又从机场坐中型吉普车去额勃里海滩安那瓦（巴利文，意为“海”）宾馆。额勃里海滩是不少中国领导人访问过的地方。当晚7时，敏贡上校在海滨露天设宴欢迎邓小平。敏贡上校在祝酒时提到，额勃里海滩过去曾有幸接待过周总理、陈毅副总理，表示希望邓小平在这里能舒适愉快地休息。邓小平在祝酒时也说：“我们敬爱的周总理和陈毅副总理生前曾在这里和吴奈温总统一起畅叙‘胞波友谊’，在中缅友好关系史上留下了令人难忘的一页。”听到这些话，宾主都心潮澎湃，对周总理、陈毅等中国领导人十分怀念。

1月29日，邓小平在额勃里海滩度过了十分轻松愉快的一天。

当晚，在海滨举行了别有风趣的篝火晚会。在舞蹈表演后，又观看放火灯（即“孔明灯”），是用纸做的大灯笼，内放石油渣为燃料，点着后，大灯笼就缓缓上升，可升得很高，据说可在空中停留二个多小时。共放了好几个火灯。然后在海滨用晚餐。在海味中，有一种甲鱼蛋，壳软，里面蛋白仍为液体，但缅方说这是煮熟的。小平同志敲破了一个看了看，没有吃。我自告奋勇地吃了一个，和半熟的鸡蛋差不多。

在宴会上，主人敏贡上校当着吴貌貌卡总理和吴拉蓬外长的面，热情赞扬了中国对缅甸的经济援助。邓小平则很谦虚地表示，我们做得还不够。

次日早饭前，邓小平要去了当晚在告别宴会上的祝酒词，亲自作了修改。其中较重要的是：增加了“我们两国之间有着非常良好的相互帮助和合作的关系”，“如果说我们过去对你们有一点贡献的话，那也是微不足道的”等。我领会，邓小平强调中缅“相互帮助和合作”和中方的贡献“微不足道”，是针对昨晚敏贡上校对中国经援的赞扬而作的表示，体现了中国对外援助的方针。

那天早晨，韩念龙副部长和我陪同小平同志用早餐时，小平同志还谈到川剧很有意思，唱词和对白很有风趣，剧目很多，《聊斋》的所有故事川剧都有。他说，不让看旧戏是讲不通的，在旧社会演那么多旧戏，还不照样革命。他还谈了如何发展我国的旅游事业。他说，中国地方大，名胜古迹多，要多开放一些城市，搞好旅游景区的建设，多办一些旅游公司。我向小平同志汇报说，1976年我陪同新加坡总理李光耀访问中国时，李光耀曾对我说，中国发展旅游业潜力很大，每年至少可赚20亿美元，当时我不太相信。邓小平说，好好搞它几年，肯定能达到，还可以超过。

那天说了很多话题，当时我并没有完全明白这些话的含义，但现在再回味那天早上的谈话就可以看得很清楚，邓小平同志心中从那时起对中国改革开放的具体内容就已经了然于胸了。

当晚邓小平在总统府草坪上举行告别宴会，吴奈温、山友将军、吴貌貌卡等出席了宴会。宴会前，邓小平就我国对缅甸经济援助问题同吴奈温单独进行了重要谈话。邓小平说，我们给缅甸的援助不多，由于“四人帮”的破坏，我们经济还有些困难，现在难以提供大规模的援助，但小的还是可以搞的，缅甸不要客气，有什么要求可以提出来，我们能搞的就搞，不能搞的就坦率地说明，今后双方可以通过外交途径具体商谈，或者由缅甸派代表团去中国商谈。吴奈温表示，援助不在于数量多少，而在于是否真心诚意，中国援助缅甸是真心诚意的，同意具体问题以后另行协商。邓小平这次谈话为以后我国恢复对缅甸的经济援助铺平了道路。

在访问期间，邓小平邀请吴奈温在方便的时候再次访华，并邀请山友将军、吴貌貌卡等缅甸领导人访华，使中缅两国继续保持高层互访的势头。

1月31日，邓小平圆满地结束了对缅甸的正式友好访问回国。在专机回国的飞行途中，又有一件使我喜出望外的事。邓小平让身边的同志给我送来十几张大幅照片，每张都有我为他作翻译的镜头，要我留作纪念，又将缅甸领导人赠给他的照片选送了一部分给我，这是对我极大的关怀和鼓励。它们既是我陪同邓小平访问的纪念，也是我结束长达二十余年缅甸语高级翻译工作的纪念。

当天下午1时许，邓小平的专机抵达成都。我们随行人员都陪同邓小平住在金牛坝宾馆。由于邓小平在成都休息三天后将去尼泊尔访问，而我和其他一些主管缅甸的同志不再陪同访问尼泊尔，我们也在成都休息，直到2月3日上午到成都机场欢送邓小平前往尼泊尔后，我们才回京。

邓小平同志访问尼泊尔回京后，于2月11日中午，又在人民大会堂新疆厅宴请缅甸大使吴敏貌和缅甸使馆外交官表示答谢。邓小平问吴敏貌有几个孩子，吴敏貌说有三个。邓小平说：“那错误不大”，并说：“我有五个孩子，犯了大错误。我对我的孩子们说，你们每人只能要一个孩子。”我在翻译时明确地感到，邓小平正在思考抓好计划生育问题。在宴会上吃辣椒时，邓小平风趣地说：“四川人吃辣椒文明，湖南人吃辣椒野蛮。”这句话引来了大家的一片笑声。

陪同邓小平访问后，我于1979年调到驻印度使馆担任参赞，我的缅甸语高级翻译的工作就由更年轻的同志来担任了。